幾千響的炮仗總算燃盡，酒樓外遍地紅屑，方圓幾仗裏都彌漫著煙霧，要不是空氣裏飄著刺鼻的酸味，簡直和大霧天沒有區別了。

飛魚驕傲地笑道：“怎樣？我們漕幫弟兄特意請能工巧匠制作的，可著全京城，你們絕找不出更大的鞭炮。”

姜大器扶著柱子打噴嚏，說道：“你居然還他媽得意？一下放幾千響，這炮仗味兒太沖頭了……阿嚏！”他的眼睛都被煙霧迷得流淚了。

飛魚無辜地眨眨眼：“姜兄弟，是你讓我給令妹找個驚人的禮物，鞭炮的主意也是你同意的，你現在要怪我？”

“誰讓你弄個兩層樓高的鞭炮了？……阿嚏！”姜大器的噴嚏打得鼻涕眼淚一臉，姜涵從夥計那兒拿來一塊布給舅舅擦臉，姜大器看著那塊擦桌布，又看看姜涵關切的目光，還是心甘情願地被那塊糙布刮花了臉。

源銘比姜大器怨氣還重，他招呼來家裏的小廝，吩咐道：“用薄荷和艾葉泡些水來，潑在外面地上。這嗆味兒真夠受的，本會長的新衣服啊……”商會還沒有正式成立，他已經從“本公子”變成了“本會長。”

涵兒這是第一次看到放鞭炮這等刺激的場面，早就忘了孔夫子“行己也恭”的教導，圍著酒樓裏的桌子邊嚷邊跑，姜綺羅都抓不住他，非得飛魚用出輕功才捉住這個崽子。

他這會兒忽然看到源家的小廝們抱著大木桶出去潑水，覺得這又是和放鞭炮一樣刺激的游戲，於是拽著姜大器的手往外跑：“舅舅，我們也去！”

於是姜大器便抱著一個大盆，蹲在地上讓姜涵潑水玩兒。涵兒拿起水中的一根艾草四處甩著水滴，添亂倒比幫忙更多。

他拉著姜大器往街中心走，蹦蹦跳跳地往街面上潑水，卻冷不防一把將水潑在了過路人的身上，姜涵還蹦跳得剎不住閘，一下子撞上了對方。

過路人身子顫巍巍的，被這麽一撞晃悠悠的要倒，姜涵擡頭，看到一張蒼老又憤怒的臉，一下被嚇壞了，伸處小手去揪那人的衣擺，好像這樣能拽住他晃蕩的身軀一樣。

還是姜大器眼疾手快的扶住了那人，並且低下頭怯怯地喊了一聲：“爹。”

姜涵一瞬間想起了孔夫子的教誨，他猛地從瘋癲的狀態裏清醒了，畢恭畢敬地說道：“童子莽撞，沖撞了老先生，向老先生賠罪了。”說完，他大膽地盯著這個老人的臉，覺得他的樣子似曾相識，卻一點也不記得在哪裏見過。

姜涵身邊的親人長時間以來只有姜綺羅，導致他對親戚輩分之類的理解很模糊，他用了很久才理解舅舅和娘親是兄妹，至於舅舅的爹就是娘親的爹，也就是他的外祖父這種事，他是絕對算不過來的。

姜大器推推涵兒，小聲道：“快喊姥爺。”

姜涵不解其意，問姜大器道：“什麽是姥爺？”

姜老爺並沒有給姜大器解釋的時間，他邁上一步，狠狠地摑在兒子的臉上。他手上戴著翡翠做的戒指，刮過姜大器臉頰時留下一道血印。

姜涵這次是真的嚇壞了，他抱著舅舅的大腿，橫眉立目地問姜老爺道：“舅舅不曾得罪你，老先生何故動手打人？”

姜老爺橘皮般的眼瞼垂下來，冰冷陰暗的目光落在姜涵的身上。這個孩子就是姜綺羅生的孽種？

姜涵出生之後不久，就跟著姜綺羅搬去了田莊，姜老爺只看過這外孫幾眼，還都是涵兒裹在繈褓裏的時候。

姜老爺把目光挪開，說道：“他是我的兒子，做事不合我的心意，我便打得！”

姜大器擦掉了臉上的血跡，不過很快又滲出來，他幹脆不去管了，拍拍涵兒的頭讓他去找娘親。

姜涵遇到過不少危險，被人拐走也罷，摔下山也罷，卻都不如這個所謂的姥爺冷冷的一瞥可怕。他覺得渾身發冷，剛才放鞭炮時湧上腦袋的熱血一下子落到了腳底。他退了兩步，哇地哭出來，跑回去找姜綺羅了。

其實不用姜涵回來，姜綺羅他們也感到了外面有些不對勁，路人熱熱鬧鬧的笑聲忽然停了，明顯是發生了什麽。

姜綺羅帶著幾個掌櫃到樓外一瞧，正看到涵兒哭著跑回來，他指著路中間那個枯瘦的老人說的：“他打舅舅！”

姜綺羅親親他，總算安撫下他的情緒。她走到姜大器身邊，說道：“我和姜老爺已是陌路，還請不要在我主持的宴席上滋擾生事為好。”

“滋擾生事？我教訓我的兒子，天王老子也管不著。”

姜老爺說完，又在姜大器的臉色落下一掌：“這一巴掌，是打你結交狐朋狗友，偏和無恥下作之流來往！”

然後，他又打下一掌，說道：“這一掌，是打你瞞著我幫著外人陷害關會長！”

再打一掌在，“這一掌，是打你目無尊長，不把我這個爹放在眼中！”

每一掌都打在姜大器的臉上，每一掌卻也是打在姜綺羅臉上。

她走上去，一擡手就架住了姜老爺的手，姜老爺吃了一驚，姜綺羅也是一樣，她沒有想打以她這些微的力氣，竟然能擋住氣勢洶洶的姜老爺。

“你別摻和這事！”姜大器把她往背後退，渾然不顧他已經滿面失血，形容可怖。

姜綺羅看到他的模樣一陣心疼，說什麽也不能聽之任之。她死死死攥著姜老爺枯瘦的手，說道：“這裏是‘為公商會’開幕的宴席，如果姜老爺願意喝一杯慶賀酒，我們歡迎，若不然，還請姜老爺自重，不要動我們的賓客。”

“為公商會？哈哈哈哈，好大的口氣！”姜老爺笑起來，小聲像是被細繩勒住一般幹枯刺耳，但他的怨恨卻實實在在地傳了出來：“今日我就打你這個不孝女，還有你這個不孝子！我要看看，你們這狗屁商會，究竟怎麽開下去！”

他說完揚起手裏的藤杖，重重打了下來。姜大器摟住姜綺羅，讓藤杖全都落在他身上。

姜綺羅要沖上去阻止，姜大器卻說：“沒事，爹力氣很弱，不疼。現在不讓爹出了氣，回家也逃不過，只是我妹妹這麽漂亮，可別破了相。”

姜綺羅聽得想哭，她從姜大器的肩膀上看到了姜老爺扭曲的面容，耳中忽然聽到了熟悉的嘻笑：“姜老爺，您這是上演的哪一出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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